第04章-《寄居者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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父亲在我搬出去的第二个礼拜找到了我。

他找到霞飞路560弄来了。

是闺中女友把我的地址卖出去的。

那天我在外面吃了一碗摊子上的熏鱼面,又到弄堂口去拿早晨忘在那里的大号热水瓶。

就在我提着一瓶热水走进弄堂时,父亲从一个剥毛豆剥虾仁的厨房竹凳上站起来,“布克兄弟”

牌的风衣被风掀起,活脱脱一个潇洒倜傥的便衣。

他一定等了很久,等得房东不忍心了,请他进去等,遭他谢绝后,让娘姨端出这个竹凳。

好在天不太冷,白天一直有个黏糊糊的太阳。

没有那个小夫人,我和他是另一种父女关系,非常非常坦诚,也非常地相依为命。

我拎着热水瓶,他敞着风衣,相对而立,刹那间看到的,就是我们形影相吊的父女关系。

谁也帮不了我们。

再坚强再洒脱,在别人的国家成活下来,都是创伤累累。

凯瑟琳是不会懂得这些创伤的,做了亡国奴也不会懂。

他说妹妹你吃饭了吗?

我知道他一定没吃,所以我回答说:没有啊。

他高兴地说那么一块儿吃饭去吧。

我们去国际饭店,还是梅龙镇?他知道我们已经和解了。

父亲是客家人,除了客家菜他对所有菜都是门外汉,上海菜只知道个梅龙镇。

从那晚之后,父亲有空就来和我吃一顿晚饭。

有时把我的坤包拿过去,问一声:可以吗?我不做声,他便打开包,往里面放几张钞票。

如果我说“No,”

他会尊重我的独立自主,把包还给我。

每次收了他的钱,我都觉得窝囊,会好一阵不理他,他也会有种不好的感觉,他的小夫人以为我真的硬碰硬独立自主了,而父亲却一直在我这份独立偷偷掺假。

该是大批客人进餐的时间了,父亲转过身,四下望,看看自己周围怎么一下子如此热闹。

如此的钢琴声大作。

这琴声耳熟啊。

等一等,那过分娴熟又总差那么一点力度的弹奏还能有谁?父亲站起来,往我这边看。

一群美国水兵抽烟是链接式的,餐馆被他们抽得茫茫阴霾,所有人都让微辣的空气弄得微含泪水。

所以我父亲更加不敢认黑丝绒旗袍上端的侧影。

更不敢认,黑丝绒开了条“7”

形缝隙,露出一整条腿的侧面。

我弹着李斯特的《匈牙利舞曲》,自己给自己翻谱。

我知道父亲走过来了。

等我弹完,父亲“噼里啪啦”

地鼓起掌来。

旁边的人乐得有人带头起哄,便跟着喊了几声:“Bravo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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