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警用厢型车停在一大队等候摆渡的军用卡车中间,这些汽车的车灯在黑夜里宛如一个小村庄的灯火。
路两旁的树木低低地压在头顶上,散发着热气和雨水的味道,在这一队汽车后面某处,一个司机正在唱歌——悲泣的、没有什么音调的歌声时高时低,好像风儿嘶嘶地吹过钥匙孔。
斯考比在车上一会儿睡着一会儿醒来,如此反复。
醒着的时候他就想佩倍尔顿的事,设想如果自己是佩倍尔顿的父亲该是什么心情——那个已经有了一把年纪的退休的银行经理,他的妻子在生佩倍尔顿的时候因为难产去世了。
当他再一次蒙眬睡去的时候,他毫不费力地回到一个完全幸福、完全自由的梦境里去了。
他正走在一片宽阔、凉爽的草地上,阿里跟在他后面。
在这个梦里再没有什么别的人,阿里也一句话都不说。
小鸟高高地在头顶上飞过去。
有一次他在草地上坐下,草叶分开了,一条绿色的小蛇爬了出来,从他的手掌爬上胳臂,一点儿也没有惧怕的意思。
在它重新爬回草地以前,这条小蛇用它的冰冷的舌头友善地轻轻触了一下他的面颊。
一次,他睁开了眼睛,阿里正站在他旁边等着他醒过来。
“主人要不要床?”
阿里的语声虽然很轻,却早已拿定主意了。
他把自己在路边支起来的行军床指给斯考比看,连蚊帐都已经在头顶上面的树枝上挂起来了。
“要两三个小时,”
阿里说,“很多卡车。”
斯考比听从了,在床上躺下来,立刻又回到那块恬静的草地里;在那里,任何事都不会发生。
他再醒过来时,阿里仍然站在那里,只不过手里端着一杯茶和一碟饼干。
“还要一个小时。”
阿里说。
最后,终于轮到他们的厢型车过摆渡了。
他们从红土的斜坡上开到一个木排上面,接着木排开始移动起来,一尺一尺地滑过阴森的、冥河般的水流,缓缓向对岸的森林驶去。
两个揪动绳索的船夫除了围着一条缠腰布外,浑身赤条条的,好像他们已经把衣服留在身后生命终止处的岸边了。
除了两个摆渡的船夫以外,木排上还有一个人给他们打着拍子,在这个阴阳交界的地方敲击着一只空沙丁鱼罐头权当乐器。
那个还活在人世里的歌手那悲咽的、一刻也不停息的声音向脑后的方向飘去了。
这只不过是他们必须经过的三处摆渡的第一处,每过一次摆渡,汽车都需要排一次长队。
这以后,斯考比再也没能好好地睡一觉。
因为汽车的颠簸,他的头疼起来,他吃了几片阿司匹林,希望把头疼止住。
他不想出门在外的时候发起烧来。
现在他焦虑的并不是佩倍尔顿——人既然已经死了,也就算了,倒是他向露易丝许下的诺言使他忐忑不安。
两百镑并不是个小数目,这个数字反复变化着像钟声一样在他那又疼又涨的头脑里嗡鸣着:200、002、020。
他无论如何也寻不出第四种组合,心里一阵阵发急:002、200、020。
汽车已经驶出了满是铁皮顶小屋和糟朽的木板房的地区。
现在他们经过的都是些由泥棚和茅舍组成的灌木丛中的村落。
到处没有灯光,家家门户紧闭,上着护窗板,只有几只山羊的眼睛盯望着汽车队的车灯。
020、002、200、200、002、020。
阿里蹲在汽车中间,一只胳臂搭在他的肩膀上,另一只手端着一大缸子热茶——尽管汽车摇摇晃晃,他还是设法烧开了一壶茶。
露易丝说得对——他好像又回到过去的日子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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