舅舅在一家发行地方进步报纸的出版社工作。
车票已经买好,行李也已打捆放在屋里。
火车站离得很近,寒风拂过,传来不远处机车调头时发出的凄厉的汽笛声。
傍晚,天气骤然变冷。
从屋里两扇落地的窗子向外望去,可以看到,败落的菜园一角,菜园四周丛丛刺槐;凭窗还可以看到大路上冻冰的水洼,墓地中白天安葬玛丽娅·尼古拉耶夫娜的那个角落。
菜园里除了几畦冻青了的卷心菜外,周围一片荒芜。
劲风吹来,叶落枝疏的刺槐,便狂摇乱舞,伏倒在大路上。
深夜,尤拉被窗子的响声惊醒。
黑暗的小屋闪烁着一种神奇的、飘忽不定的白光。
尤拉只穿着衬衣跑到窗前,把脸紧贴在冰冷的玻璃上。
窗外既看不见道路,也看不见墓地和菜园,只有暴风雪在肆虐,雪花纷纷扬扬,漫天飞旋。
也许是暴风雪发现了尤拉;暴风雪意识到自己有无限的威力,洋洋得意地显示自己如何震慑住了孩子,它呼啸着,狂吼着,千方百计想吸引尤拉的注意。
白茫茫的风雪巨浪,一层又一层从天空不停地倾泻到地面上,仿佛是一块块白色的裹尸布,笼罩在大地上。
此刻世界上唯有暴风雪在大施淫威,没有什么堪与它相匹敌。
尤拉爬下窗台,第一个念头就是穿上衣服,跑到院子里去做点什么。
他一会儿担心修道院的白菜被风雪埋住,再也挖不出来了,一会儿又害怕母亲被埋在雪里,无力反抗,会越陷越深,离他越来越远。
结果他又哭了一场。
舅舅从梦中惊醒,给他讲基督对人们的保佑,安慰了他一番。
然后舅舅打个哈欠,走到窗前沉思起来。
他们开始穿衣。
天光渐渐发亮。
三
母亲在世的时候,尤拉并不知道父亲早已遗弃了他们母子俩。
父亲浪迹于西伯利亚和国外形形色色的城市,过着花天酒地的生活,并且早把万贯家财挥霍一空。
人们总是告诉尤拉说,他父亲有时在彼得堡,有时去参加商品交易会,最常去的是伊尔比特。
后来,一向多病的母亲发现得了肺结核。
她开始常去法国南部和意大利北部治疗,尤拉陪她去过两次。
他常被托付给别人照料,这些人又常常更换。
就在这种动荡和不断的猜测中,尤拉度过了童年。
他已经习惯了这类变化;在长期不安定的生活环境里,父亲不在家,对他来说也不足为奇。
他小时候还赶上了日瓦戈家族的好时光,那时他家的姓,常被人们用去给许多极为不同的事物命名。
当时曾有过日瓦戈纺织厂、日瓦戈银行、日瓦戈公寓、系领带和别领带用的日瓦戈佩针,甚至有一种浸糖酒的圆形蛋糕也叫日瓦戈;有一个时期,在莫斯科对马车夫说一声“去日瓦戈家”
简直就像说了句“去爪哇国”
,车夫就会拉着雪橇把你送到一个遥远的“国度”
,你会进入一座宁静的花园。
低垂的云杉枝,挂着白霜,乌鸦飞落枝头,霜花簌簌而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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