雄雉与狗-《雨》

雄雉与狗(第1页)

又是回乡。

(故乡与他乡其实早已颠倒置换了。

)回来后两度梦到父亲,但其中一个梦竟然忘掉了。

还记得的一个(总不会浪费,一定会好好地运用)是这样的,我和某个家人在某个大街上(老旧的殖民时代的三层排楼)偶遇父亲,他胖了点,脸有点浮肿,肤色较往昔苍白,松松垮垮的感觉。

似乎也戒了烟(因为没闻到他身上招牌的印度红烟丝味),彼此淡淡地打了个招呼。

突然听到心的沼泽底部枯枝败叶处冒出一个清晰而坚定的声音:原来父亲并没有死,只是被遗弃了。

另一个更细微的声音,从枯叶淤泥下,大大小小的水泡般浮起:被遗弃后似乎过得还不错,气色比以前好。

但那种失血的苍白,好像是因为长期住在水底没有晒太阳的缘故。

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梦,稍稍自由联想一下就不难理解。

回乡不免要到父亲的坟头去瞧瞧,好像就为了再度验证他是否真的死去。

再则是因为两次见面间的时间距离总是很长,实质性的时差,令人清楚看到事情巨大的变化。

譬如上回听说刚怀孕的侄女而今小孩已在学步,上回刚播种的玉米田不只早已采收且改种了花生,凡此种种。

但此回印象较深的插曲之一,则是一只狗因为年老而被遗弃了。

“老了,目睭青瞑①,没用了。

叫阿明(哥哥的名字)抓去巴剎②附近放掉了。”

务实的母亲自在地说。

伊说有时会看见它在菜市场附近的垃圾桶找吃,一身皮肤病,大概很快会被政府的杀狗队当街射杀。

那只瘦削的黄狗,曾经非常傲慢。

上回看到它,为了它屡骂不听的吠叫(对它而言我也是陌生人),长长的狗嘴被穿戴上一个两头剪开的空罐头,像戴了防毒面具。

戴着那东西,狗眼看人时眼神古怪,眼珠子往鼻端挪,两耳往后贴,好像对主人把它搞成这副怪模样颇不以为然。

拿东西给它吃,如果不合胃口(譬如不是肉或骨头),它会侧过身,抬起左后脚,黄澄澄地尿它一泡臭骚。

有时意犹未尽似地,闻一闻,再侧身,抬起右脚再尿它一泡。

养它的目的是让它看家,有陌生人靠近要吠叫阻吓。

瞎了眼当然没用了,因类似的理由被遗弃的狗当然不止它一只。

甚至已历经无数世代。

从旧随身碟里找到这份档名为《雉》的没写完的残稿,只写到题目中的“父亲·狗”

,还没写到第三个对象,猜想应该写于二??九年左右吧。

那原想留下来写小说的梦已不记得了,写在《如果父亲写作》的梦已是纯粹的文学想象了。

但那只非常有个性的狗我还记得,看来非常有自尊心,可以料想当它发现自己被主人遗弃时的伤心落寞沮丧。

母亲那时说着“瞎了眼就没用了”

时的坦然自在的神情仍历历如昨,但她近年也衰颓至极端依赖儿女,无法清晰地思考了。

强悍而性急的母亲,多半也不会料到自己有一天会失智、生活无法自理,孩子们只好聘雇印尼女佣全日照料她——甚至忍受她的暴怒、抓咬——那是没有一个孩子或媳妇能做到的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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