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924年6月10日午前10时。
上海三菱公司码头,N邮船公司的二层楼上。
电话声、电铃声、打字机声、钢笔在纸上赛跑声,不间断地,在奏着近代文明的进行曲。
栗鼠的眼睛眼睛眼睛,毛虫痉挛着的颜面筋肉,……随着这进行曲的乐声,不断地跃进,跃进,跃进。
空气是沸腾着的,红头巡捕、西洋妇人、玉兰玉兰水的香气、衣缝下露出的日本妇人的肥白的脚胫……人是沸水中浮游着的水滴。
在买三等船票的柜台外面站着一位脸色苍白的青年,头发是乱蓬蓬的,穿着一件俄国式的“鲁白西袈”
①,侧着身子在柜台上填写买票的愿书。
他写出的名字是王凯云,要乘上海丸到日本长崎去的。
①作者原注:一种向左边开襟的俄国常用的短装。
青年写好了,抬起头来看着旁边卖头等票的地方站着一个西洋人,携着个五岁光景的儿子。
西洋人有五十岁的光景,蓄着长长的头发,梳着“沃尔白克”
②,蓄着山羊胡子,一眼看来便晓得他是美术家,而且是法兰西人的样子。
②作者原注:“沃尔白克”
(all-back),头发不分开,整个向后梳。
西洋人果然用着法国话在和卖票的日本人攀谈。
日本人只把日本后来反问,两下都不懂。
青年在旁边看见他们为难的情形,便挨近去向西洋人默礼了一下,替他把话翻译了。
西洋人也是要到长崎去的,问几时有船,问头等票要多少钱,问五岁的孩子要不要票。
交涉的结果,仍然是乘上海丸,定买头等C的一张整票和一张半票。
西洋人在愿书上写着A.H.比利时人。
……
两人各把愿书和钞票交给卖票者之后,退坐在沿壁的木凳上攀谈起来了。
比利时人说:
——“我本来是P大的绘画教授。
1908年便到P大教画,一直教了十六年。
中国学生对于绘画虽不留心,但在八年前每月的薪水很丰富,生活是不吃苦的。
1917年以后,薪水便渐渐拖欠起来,到最近两三年来简直是分文不发了。
我的爱妻在今年正月死在北京,现在只留着这个五岁的小儿。
……”
比利时人说到这儿,便沉默着了。
他把两手抚摩着他膝间站着的小儿,小儿抬起头来望他。
两人的眼睛正整相对,含着泪光。
——“你此次到日本去是什么目的呢?”
青年待他悲感稍定之后问他。
——“我也没有什么目的,只是去游历一下罢了。
北京不是我住的地方,中国我也厌倦了。
我要走之前,在北京开了一次个人展览会,想把我十六年来所作的画都卖成钱。
但是中国人不行,中国人的脚是走八大胡同的,不是走展览会的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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