寻找小屋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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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概每个人都有过这样的梦想,即如果时间能够倒转、能够重新开始生活一遍就好了。
是的,这种梦想之中就包括了无尽的追悔和思念,以及其他。
时间像水一样流过了,一切都无以弥补,无从捕捉,也没法寻觅新的开端……我常常想到的是,我在当年如果能够用另一种方式对待柏慧,如果能从稍稍不同的角度去理解她,不那么恐惧和慌乱无措,那么整个事情就将是另外一种结局了。
比如,我干脆对她讲出关于自己、关于这个家族的全部——或者相反,做到真正的守口如瓶、一丝不漏……总之那种恐惧不安和小心翼翼、遮遮掩掩和欲言又止,反倒容易造成更大的误解。
事发之后我却没有了一点儿理性和最起码的镇定,几乎从来没有试着去理解和修复,没有往这个方向探索过一点点可行性。
我仿佛是一个应声毙命的丛林动物,从此彻底失去了一个生机盎然的世界。
关于父亲母亲,关于童年和整个家族的悲惨命运,关于这一切的禁忌和隐秘,还有深不可测的痛苦和仇视,让我变得那么勇敢决绝而又超常脆弱。
你不能碰,不能染指,不能侵犯,甚至不能有一点点这样的企图和一点点的尝试。
所以,我和你之间就注定了是那样的一种结局。
我今天至为惋惜的不仅仅是因为失去了这个皮肤微黑、风韵迷人的姑娘,也不仅是因为一场热恋的失败,而是与之连在一起的那些深刻的误解和伤害。
这伤害如果仅仅存在于我一个人的心中就好了,不,它是彼此的;它尤其关乎到我们整个的家族——那个光荣而又不幸、雄心勃勃却又一筹莫展、最后是任人宰割的家族。
正是这种来自爱人的深深的伤害,才造成了我长久的、铭心刻骨的痛苦。
这种痛苦他人无法理解。
作为那个家族的后来者和幸存者,为了生存和尊严,还有自身的禁忌,守卫隐秘正是我的权利,更是我不可推脱的义务和命运。
不过我现在常常设问的是,那个皮肤微黑的姑娘当时真的就没有权利知道那一切吗?是谁剥夺了她的这种权利?是一种血缘,一种时代的惶恐,还是因为她是柏老的女儿?今天看是再清楚也没有了:她还不是我眼中的“自己人”
——显而易见,对于我来说她直到那时候还是另一种人,这正像柏老他们一直将我视为“异类”
的道理一样。
这就是血缘的残酷……
这个浑身散发着栀子花味的姑娘当时只有二十岁。
那会儿她对于我、对于一个来自山野的青年一无所知,可以说什么也不懂。
她不过是怀着合情合理的好奇心和刚刚萌发的一丝钦羡,与我越走越近罢了。
在后来的时刻,在彼此难分难离的日子里,她自然而然地就要问到我的父亲。
这一声平淡无奇的询问在我心中激起的波澜,她倒是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。
当然,我必须向她掩藏真实的父亲,而只说出义父——那还是一个相当寒冷和无情的岁月,我的这种提防毫不多余,后来事实证明也是如此。
当她后来执意要与我一起去看那个山里老人时,我也只有一种选择,那就是拒绝。
我当时吐出“父亲”
这个要命的字眼时,心里咯噔响了一下……我马上想到的是那个逃脱的夜晚,想到了我躲在山石后面的窥望——山坡上有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,那是一座孤独的小石头屋子。
是的,我的“义父”
就住在里面,虽然我们从未见面。
我常常想象石屋里的老人。
时至今日,经过了无数的风风雨雨,那座孤屋中的老人也许还在艰难地活着,或者早就不在人间了……
我这样想真该受到惩罚,因为这简直是对老人的诅咒。
但这是我真实的想法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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