穷人的诗
1
岳父已经离休,而岳母因为身体不好,早在两年前就回家休息了。
岳父似乎很难适应这种生活。
他在家里搞了一间与单位完全相似的办公室:一张大写字台、两个书架,旁边挂了地图之类。
不同的是写字台上铺了一块毡子:这两年他最热衷的就是书法,再就是学写几句古体诗。
像那些书法家一样,他在桌上立了笔架,上面悬挂一溜大大小小的毛笔——它让我想起一种叫做“磬”
的古代乐器。
我每次回到橡树路的家里,都乐于待在岳母身旁。
她的爱心简直像开采不完的富矿。
对岳父,很长时间让我既畏惧又抗斥。
记得第一次迎接这目光,我足足被击退了三四米,站在那儿一动也不敢动。
我觉得真该用什么把这生硬的目光折断……岳母看着小鹿,双手合在一块儿,那目光又像生气又像逗趣。
好像这个细高挑的漂亮儿子尽管是她生出来的,还是让她至今不能置信,所以一有空闲就要直眼盯着他研究一番。
我觉得小鹿长得最好的就是双唇,它有那么美妙的曲线,可称为唇中珍品。
而在我眼里岳父长了一张自信而又丑陋的嘴巴,让人看一眼就灰心丧气。
这张嘴总是肌肉绷紧,胡须刮得干干净净——常来这里的一位老团长也有这样的一张嘴巴,总是有吐不完的牢骚话。
有一次这位军人跟岳父谈得差不多了,又突然转向我,与我探讨起死亡的问题。
我这才意识到他的年纪已经不小了。
他尽力睁大了一双三角眼,愤愤不平地喊:“我猛吃猛喝猛喘气,我就不信人还会死!”
我当年如果先于梅子认识她的父亲,也许会影响到我们的结合。
我后来曾经端量过梅子的嘴巴,发现它比起小鹿的嘴巴也并不逊色,几近完美。
姐弟二人总算远离了疙里疙瘩的父亲。
岳父与那位团长偶尔谈起战争年代,这让我惊讶地发现,他们当年战斗的地方,恰恰就是我最熟悉的那片大山。
可惜他们的目光一转到那张桌子上,这场宝贵的交谈就要转向。
岳父摆弄起那几张纸,把写了大字的两张宣纸拖来拖去。
我相信自己和这位老团长一样,都看不懂,因为这些草书都差不多,无非是龙飞凤舞。
眼前这个书法家没有常性,学正楷又学狂草,名帖换了一沓又一沓。
他曾经把喜欢的字帖放在薄纸下描,像玩小孩把戏似的。
可他总能干得津津有味。
“你看看这两幅,你喜欢哪一幅?”
老团长嗯嗯着。
这对他等于是一种考验、一个任务。
我为了给他解围,就把其中的一张戳了一下。
岳父脸上立刻绽出了笑容,“这是我写的。”
“那一张呢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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