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-《扶桑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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天亮起来,克里斯才意识到他已寻找了整整一夜。

一所孤立的房在死街尽头。

窗子下半截被砖石和木条封死,顶上留一掌宽的空隙,它放射出的黑暗在亮起来的早晨显得那么醒目。

这是那座人们说起便打寒噤医院了。

克里斯拴好马,一面仔细打量房子。

房子的建筑意图是隔离内与外:外面的人凭你怎样努力也无法探清它的内里,没人能爬上那么高的窗,即便爬上去目光也绝无可能伸进那缝隙。

门是紧锁,锁与这房这门是失比例的大。

克里斯推一只煤油桶从街角滚过来。

死街尽头地势高,他推几把油桶就得停下,大喘几口,再把被汗湿透又被剧烈动作卷扭起来的内衣内裤拉直,否则它们很束缚他的手脚。

一个中国男人在家门口生火炉,见克里斯的样子先弄不懂地瞪一阵眼,随后从屋内叫出几个人来一块不懂地瞪眼。

另外一所屋蹲了一群人。

那是下夜班回来的烟厂工仔。

克里斯不知他们蹲在那儿是等候床位。

屋里的人起床后,把床腾出来,他们才能进去睡。

他们倒是不来管克里斯,蹲着已睡着了,如同蹲枝而息的一排平和的鸟。

油桶终于被滚上坡顶。

风比别处大许多,吃不少力才把油桶竖立起来,紧挨窗根。

克里斯此刻已站在油桶上,眼睛离窗顶端巴掌宽的缝隙还差很远。

急躁一会,他的手触到衣兜里的小镜。

他将小镜举到缝隙上,细致地调换角度。

他从小就喜欢从镜子里看许多不寻常的东西:狐狸哺乳,厨娘挖鼻孔,鸟亲吻,餐桌下面兄弟姐妹的脚打架。

他甚至从镜子里看见婶婶怎样生出最小的妹妹。

镜子是长在他手掌心的一只眼睛,延伸和曲折了的眼睛。

他耐心地扭转手腕,突然,什么都看见了。

你从迷晕的浅睡浮游上来。

看见一个白光团在你枕上、在床边的墙上移动。

你看着我,想知道是不是它把你从昏睡中引出来的。

我刚刚回来,去看了那个广场,就是一百多年前两彪人马为你戮杀的古战场。

你当然不知道这场要来临的血战是你引起的。

这一定要等一百多年后,有个像我这样的人,在一百六十本已成孤本的历史书里小心挖掘,如同最贫瘠的金矿上的中国人那样锲而不舍,才淘得出真实。

所有对于这场血战的记载都是口气支吾:“据说与一个妓女有关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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