可她越辩解,似乎越是真的了。
大家不听她的,反而叫得更加认真顺口,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相信她的阿妈是头驴。
后来她大了,受到的屈辱也多了,便萌生了一种非常强烈的愿望:她这辈子一定要证明驴到底能不能生娃娃。
天降大任于石满堂,他当仁不让地做了驴妹子愿望的实践者。
石满堂有一身牛劲。
儿时放牛,常与被他视为同类的牛犊为伴。
清晨出门,他抱牛犊上山,转换草坡,又将牛犊从这山抱到那山,牧归时又将它抱回棚圈。
天长日久,牛犊被他抱大了;大了还要抱,因为那东西已经让他抱出了娇气和习惯,不抱便不走,便要用头朝他怀里蹭,蹭不着就撞,而他自己也有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恋情,一旦不抱便会心慌意乱,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嘛!
但他没想到自己抱牛会抱出浑身的蛮力来,直到这牛患病暴死,他才明白了自己的健壮和伟大。
那日,秋老虎升天,热辣辣烤出麦地里的阵阵爆响,噼哩叭啦的,焦急的麦粒似乎马上就要滚出穗头淌成河了。
庄稼把式王仁厚打头,唰唰唰的走镰声又悠又匀,把别的人撂下好长一段距离。
后来他屎憋,走了。
给他打下手的石满堂一下子成了打头的。
石满堂在心里把自己和王仁厚摆平了,就要逞能,占住麦行挥着镰刀往前扑,声音响得急骤,可走镰的速度仍然很慢,手底下就是不出活,紧挨他身后老有撵行人的鼻息。
他一急,那茬口便高得出奇。
领着女人扎捆子的队长张不三喊一声:“满堂,你到后面去。”
他不服,闷头装做没听见。
庄稼人在庄稼活路面前丢脸是最让人难堪的,挣死也不能在这个时候撤下来。
没想到张不三会撵过来拽住他的衣肩,硬要将他拖出麦行。
他脸红得要冒血,身子一扭手一挥,张不三竟然倒地了,一个狗坐墩墩得他呲牙咧嘴地扭歪了脸。
他站了起来,朝石满堂的后腰就是一脚,又闷闷地说一声:“你别割了,割也是白割,回家歇着去。”
石满堂还要挥镰,忽又直起腰,明白队长已经决定将他今天的工分扣除,便沮丧地离开麦行,去地畔上仰面朝天躺下。
他不回家,村口的麦场上全是婆娘,婆娘们的嘴是专门用来嘲笑男人的,说一句笑话飞一把刀子,不刺出血来不罢休。
驴妹子是给割麦人送水的。
水来了,大家过去抢着喝,也要抢着在驴妹子身上揩揩油。
既然是驴生的妹子,别人也就不把她当人。
可驴妹子偏偏自视金贵,硬是闪开那些浑身冒油汗的人,舀一茶缸水先端给了老老实实躺着的石满堂。
他欠起腰接住,咕咚咕咚灌下去。
水没喝完,茶缸就让驴妹子碰得脱手掉在地上,她也差点扑到他怀里。
人们哄笑,痛快得像是凉水变成了西瓜,个个都歪了嘴。
他推开驴妹子,站起来骂一句:“把你阿妈往我怀里推,我不要!
不要!”
骂着就要躲开,却见王仁厚依仗着自己年龄比他大,又有庄稼把式的身份,伸过胳膊来,一把撕住他的领口:“你骂谁?”
“谁是畜生就骂谁。”
接着便是对方出脚他出手。
他稳立着,王仁厚却倒地了,也是一个狗坐墩。
别人吃惊,好个石满堂,吃了什么天汤地丸,一夜之间有了虎威成了真人,又见他轻轻松松抱起地畔一块大石头,当是要砸死王仁厚,惊呼着瞪圆了眼。
石满堂将石头轻轻放下。
他不过是要试试自己的力气,成功了也就满意了,好歹已经抹去了被撵出麦行的耻辱,便耀武扬威地去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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