许是闻了这陌生气味的缘故,他停住脚步,慌惑地回过头去——大使馆的花铁栅栏外,“马俊烈士”
的身后头隐着他老婆刘梦莲。
梦莲一手扶着儿子胜利的膀子,一手扯着4岁的丫头卫红,正伸着脖子朝这边看。
高大的柏树,青森的石碑,晃得娘儿几个的脸瘆瘆地发绿,让人想起戏里的秦香莲来。
他朝“马俊烈士”
扬扬手,做出了满不在乎的神气,那边大手小手立即以极高频率挥动起来,后来还加上了小手絹儿,到底是女人,心思太重,为今儿这事昨天夜里足足跟他闹了半宿,坐起来躺下,差点儿没把床板砸塌了,死活一句话,不许他上这儿来。
凭什么不来?又不是当汉奸里通外国,又不是牵线接头私奔海外,怕什么?爷们儿家,讲究清白刚正,什么事儿,摊上了,不推;不是,也甭想往他头上扣屎盆子。
李养顺不是瘪茄子。
当然,这些事儿的起因还是他妈那本夹鞋样子的日文书——
红卫兵破四旧,根本没他们家什么事儿,他们老李家楚两代老贫一代工,打老祖宗那辈儿就闯关东,父亲挖煤,先在抚顺后在京西门头沟。
“汗水流尽难糊口,地狱里头度岁月,不知冬夏与春秋”
,绝对是那样子,他妈说柯湘是唱他爸爸呢。
1950年他爸爸死于矽肺,干一辈子矿工的主儿,不是砸死就得栽在这病上,可惜的是刚赶上好日子头儿。
挖煤的爹实际是他继父,他妈说他亲爹是离哈尔滨不远芳井囤的农户,1945年日本撤退时让鬼子机枪扫了。
虽说是农民也是殉了国难的,做儿子的也是时时不可忘记的。
这也是他恨日本的一个原因,杀父之仇哪!
忘了,叫什么爷们儿!
打小他就盼着中国侵略日本,他好在小鬼子的地界儿也杀他个昏天黑地,就跟与狗子们打架似的,一比一平,谁不欠谁的,然后再讲什么友好。
他妈拉扯他不易,老太太没文化,全凭给合作社做补花。
补花是北京一绝,尤以朝阳门外头的最为出色,大闺女小媳妇谁都会。
做时先把色布后头贴上纸样子,再沿着样子把布一块块剪下来,抹上稀浆子拿扁铁棍儿把毛边往里拔,粘成各种花瓣,再把花瓣拼凑成一朵或数朵完整的花,粘在桌布、碗垫上,用各色彩线锁边……一个人往往很难完成全过程,多是由合作社组织起来,有人做花,有人粘花,有人针凿。
发活的日子一三五,各领各的料,拿回家去干,不耽误家事。
吃完晚饭,一家大小一齐上手,掷骰子斗十胡般地开心热闹。
二四六交活,大小包分类,花梗、花朵、枝叶按类验收,论张开钱。
李养顺的母亲是做补活的,就是把粘上花样的各类布料缝制成成品,一件大桌单的工钱是五毛,老太太一个月至多缝十几件,挣七八块钱,日子紧巴巴的。
他妈是要强的人,那时候正抗美援朝着哪,街道上积极分子成天动员捐款。
人家常香玉一张嘴捐了一架飞机,谁人不敬佩?同是老娘儿们家,他妈一咬牙把家里的座钟端出去卖了,换回一张纸片贴在墙上,逢人就说,也为打大鼻子出过力啦!
老太太别的不懂,只认一个理儿,大凡侵略人的,准不是好东西。
过了没几天,国家又号召啦,“吃窝头啃咸菜,千万别忘了买公债”
,他妈愣是勒着裤腰带从牙缝里省钱,买回15块债卷儿,没钱就翻出来瞅瞅,过过钱瘾。
干什么都怕落后,“文化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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