另一所学校-《博尔赫斯的面孔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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在我们老家,大人们经常向你灌输的最为重要的理念,是如何与他人相处、打交道,简言之,如何待人接物。

按照他们颇为世故的逻辑,一个人不认识字可以有饭吃,但若是不认识人,是绝对不会有饭吃的。

对人的认识,必然要求孩子及早向儿童意识告别,了解成人世界的真相,特别是成人世界的规则。

我们很早就被告知,这个世界的运行规则,从外表看充满了鲜花和笑脸,而其内在机理实际上是十分危险的。

规避危险的前提,必须建立在对人的基本判断之上。

而这种教育或规训的基本方法,就是将成人世界的所有奥秘无保留地呈现在你的面前。

这当然十分残酷。

正因为如此,与城市里的孩子相比,农村的孩子要早熟得多。

我这里所说的“早熟”

,当然也包括“性”

在七十年代的农村,关于“性”

的知识几乎是完全公开的,其传播的深度和广度都已达到令人吃惊的程度。

农民们在干活时的随便的玩笑和闲聊,比任何毁禁小说都要“黄”

得多。

我至今不太明白的是,他们为何会当着孩子的面说出那些“令人发指”

的昏话,究竟是出于无心,还是故意让我们一饱耳福。

那些最粗俗、直接、污秽的话语,由于极不雅驯,不便一一记述,此处仅举一例,或可说明那时农村性知识的“解神秘化”

程度。

到了上海之后,我也曾目睹过城里人闹洞房的礼俗:什么新郎新娘当众接吻啦,什么新郎新娘同时咬住一块水果糖啦,城里人也许将它视为一种开化或开放的标志,但在我们这些乡下人看来,这种拙劣的表演十分乏味、毫无创意。

须知在七十年代农村的“闹洞房”

礼俗中,被捉弄的对象根本不是什么新郎新娘,而是新娘和公公。

这是每一场婚礼的高潮和压轴大戏。

在婚礼的尾声,公公头戴一顶破草帽,手执一根扒灰的木榔头粉墨登场,当众表演与儿媳“扒灰”

的整个过程。

扒灰者,偷锡(媳)也。

面对宾客的刻毒提问,公公都必须面带笑容地“照实”

回答,一直到客人满意为止。

出于对新娘的尊重,儿媳无需直接介入游戏,通常只在一旁傻笑而已。

不过话说回来,真正的偷媳之事,在现实生活中绝少发生。

而一般意义上的男女苟且之事,倒是较为常见。

今天再来回忆那时的生活,让我感到奇怪的,不是这一类事情的频繁程度,而是当事者的态度。

在我的记忆中,从未发生过什么人因为婚外情而大打出手或杀人放火之事,大人们通常只是心照不宣而已。

我们村有一个拖拉机手与一个有夫之妇偷情,女人的丈夫是个拉着不走、打着倒退的老实人,对此事假装不知。

但后来,居然发展到拖拉机手大白天潜入女人家中,关起门来干好事的地步。

女人的婆婆被彻底地激怒了,她找来一个小板凳,堵在儿子家的门口。

事情明摆着:老人一刻不走,拖拉机手一刻不能回家。

眼看着红日西坠,天色将晚,全村的人都为拖拉机手捏着把汗,最后妇女们主动去做那老太太的工作,好说歹说将她哄走,给拖拉机手争取仓皇出逃的机会。

我的意思当然不是说,那时的农村是一个乱性世界,事实上,大部分妇女对贞节都看得很重,可反过来说,“性”

这种事,对他们来说实在是一种十分自然的行为,没有什么神秘之处,他们的态度通常更为大度、开通而已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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