杀狗-《烟火人间》

杀狗(第1页)

灯灭了。

宿舍里乱哄了一阵儿,慢慢的静寂起来。

没光亮,没响声,夜光表的针儿轻轻的凑到一处,十二点。

杜亦甫本没脱去短衣,轻轻的起来,披上长袍。

夜里的春寒叫他不得已的吸了一下鼻子。

摸着洋蜡,点上,发出点很懒惰无聊的光儿。

他呆呆的看着微弯的烛捻儿:慢慢的,羞涩的,黑线碰到了蜡槽,蜡化开一点,像个水仙花心;轻轻炸了两声,水仙花心散化在一汪儿油里;暗了一会儿,忽然想起它的责任来似的,放出一支蜡所应供给的全份儿光亮。

杜亦甫痛快了一些。

转身,他推醒周石松。

周石松慢慢的坐起来,蜷着腿,头支在膝上,看着那支蜡烛。

“我叫他们去!”

杜亦甫在周石松耳边轻轻的说。

不大的工夫,像领着两个囚徒似的,杜亦甫带进一高一矮两位同学来,高的——徐明侠——坐在杜的床上,矮的——初济辰——坐在周的枕旁。

周石松似乎还没十分醒好。

大家都看着那微动的烛光,一声不响,像都揣着个炸弹似的,勇敢,又害怕,不敢出声。

杜亦甫坐在屋中唯一的破藤椅上,压出一点声音来。

周石松要打哈欠,嘴张开,不敢出声,脸上的肉七扭八折的乱用力量,几乎怪可怕。

杜亦甫在藤椅上轻轻扭动了两下,看着周石松的红嘴慢慢的并拢起来,才放了心。

徐明侠探着头,眼睛睁得极大,显出纯洁而狡猾,急切的问:“什么事?”

初济辰抬着头看天花板,态度不但自然,而且带出点傲慢狂放来,他自居为才子。

“有紧要的事!”

杜亦甫低声的回答。

周石松赶紧点头,表示他并不傻。

更进一步的为表示自己精细,他问了句:“好不好把毯子挂上,遮住灯光;省得又叫走狗们去报告?”

谁也没答碴儿,初才子嗤的笑了一声,像一个水点落在红铁上。

杜亦甫又在椅子上扭动了一下。

他长得粗眉大眼,心里可很精细;他的精细管拘住他的热烈,正像个炸弹,必须放在极合适的地方才好爆发。

大学二年级的学生,功课,能力,口才,身体,都不坏。

父亲是国术馆的教师,有人说杜亦甫也有些家传的武艺,他自己可不这么承认;为使别人相信,他永远管国术叫作:“拿好架子,等着挨揍。”

他不大看得起他的父亲,每逢父子吵了嘴,他很想把老人叫作“挨揍的代表”

,可是决不对别人公然这么说。

夜间十二点,他们常开这样的小组会议。

夜半,一豆灯光,语声低重,无论有无实际的问题来讨论,总使他们感到兴奋、满意。

多少不平与不满意的事,他们都可以在这里偷偷的用些激烈的言语来讨论,想办法。

他们以为这是把光藏在洞里,不久,他们会炸破这个洞,给东亚放起一把野火来,使这衰老的民族变成口吐火焰的怪兽。

他们兴奋,恐惧,骄傲,自负,话多,心跳得快。

杜亦甫是这小团体的首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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