"那两个人也不答言,不容分说的,就坐下弹唱起来。
公子一躲躲在墙角落里,只听她唱的是甚么:"青柳儿青,清晨早起丢了一枚针。
"公子发急道:"我不听这个。
"那穿青的道:"你不听这个,咱唱个好的。
我唱个《小两口儿争被窝》你听。
"公子说:"我都不听。
"只见她握着琵琶,直着脖子问道:"一个曲儿你听了大半出咧,不听咧?"公子说:"不听了。
"那丫头说:"不听!
不听给钱哪!
"公子此时只望她快些出去,连忙拿出一吊钱,掳了几十给她,她便嘻皮笑脸的把那一半也抢了去。
那一个就说:"你把那一擞子给了我吧。
"公子怕她上手,紧紧把那一百拿了下来,又给了那个。
那两个把钱数了一数,分作两份儿,掖在裤腰里。
那个大些的走到桌子跟前;就把方才晾的那碗凉茶端起来,咕嘟咕嘟的喝了。
那小的也抱起茶壶来,嘴对嘴儿的灌了一肚子,才撅着屁股扭搭扭搭的走了。
且住,说书的这话有些言过其实。
安公子虽然生得尊贵,不曾见过外面这些下流事情,难道上路走了许多日子,今日才下店不成?不然,有个原故。
他虽说走了几站,那华奶公都是跟着他,赶尖站,住尖站,没有个不冷清的。
再说每到下店,必是找个独门独院,即或在大面儿上,有那个撅老头子,这些闲杂人也到不了跟前。
如今短了这等一个人,安公子自然益发受累起来,这也算得"闻鼙鼓而思将士"了。
闲话休提。
却说安公子经了这番的吵扰,又是着急,又是生气,又是害臊,又是伤心,只有盼两个骡夫,早些找了褚一官来,自己好有个倚靠,有个商量。
正在盼望,只听得外面踏踏踏踏的一阵牲口蹄子响,心里说:"好了!
是骡夫回来了。
"他可也没算计算计,此地到二十八棵红柳树有多远;一去一回,得走多大工夫?骡夫究竟是步行的,骑了牲口去的?一概没管,只听得个牲口蹄儿响,便算定是骡夫回来了。
忙忙的出了房门儿,站在台阶儿底下等着。
只听得那牲口蹄儿的声儿,越走越近,一直的骑进穿堂门来。
看了看,才知不是骡夫,只见一个人,骑着匹乌云盖雪的小黑驴儿,走到当院里把扯手一拢,那牲口站住,她就弃镫离鞍下来。
这一下牲口,正是正西面东。
恰恰的和安公子打了一个照面。
公子重新留神一看,原来是一个绝色的年轻女子。
只见她生得两条春山含翠的柳叶眉,一双秋水无尘的杏子眼,鼻如悬胆,唇似丹朱,莲脸生波,桃腮带靥,耳边旁带着两个硬红坠子,越显得红白分明。
正是不笑不说话,一笑两酒窝儿,说甚么出水洛神,还疑作散花天女;只是她那艳如桃李之中,却又凛若霜雪,对了光儿,好一似照着了那秦宫宝镜一般,晃得人胆气生寒,眼光不定。
公子连忙退了两步,扭转身来,要进房去,不觉得又回头一看,见她头上罩着一幅元青绉纱包头,两个角儿搭在耳边,两个角儿一直的盖在脑后燕尾儿上。
身穿一件搭脚面长的佛青粗布衫儿,一封书儿的袖子不卷,盖着两只手;脚下穿一双二蓝尖头绣碎花的弓鞋,那大小只好二寸有零,不及三寸。
公子心里想道:"我从来怕见生眼的妇女,一见就不觉得脸红,但是亲友本家家里,我也见过许多的少年闰秀,从不曾见这等一个天人相貌!
作怪的是她怎么这样一副姿容,弄成恁般一个打扮,不尴不尬,是个甚么原故呢?"一面想着,就转身上了台阶儿,进了屋子,放下那半截蓝布帘儿来,巴着帘缝儿望外又看。
只见那女子下了驴儿,把扯手搭在鞍子的判官头儿上,把手里的鞭子望鞍鞒洞落儿里一插。
这个当儿,那跑堂儿的从外头跑进来,就往西配房尽南头正对着自己住的这间店房里让。
又听跑堂儿的接了牲口,随即问了一声说:"这牲口拉到槽上喂上吧?"那女子说:"不用,你就给我拴在这窗根儿底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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