仁者乐山-《行者无疆》

仁者乐山(第3页)

水边给人喜悦,山地给人安慰。

水边让我们感知世界无常,山地让我们领悟天地恒昌。

水边让我们享受脱离长辈怀抱的远行刺激,山地让我们体验回归祖先居所的悠悠厚味。

水边的哲学是不舍昼夜,山地的哲学是不知日月。

正因为如此,我想,一个人年轻时可以观海弄潮、择流而居,到了老年,或者不到老年而有了静定心态,则不妨在山地落脚。

此刻我正站在因斯布鲁克的山间小镇塞费尔德(Seefeld)的路口,打量着迷人的山居生态。

那些原木色或深褐色的农舍门前全是鲜花,门口坐着一堆堆红脸白须、衣着入时的老人。

他们无所事事,却无落寞表情,不像在思考什么,也不东张西望。

与我们目光相遇,便展开一脸微笑,那表情是说:“出来玩呢?天气真好!”

并不期待你有太多的回应。

也有不少中年人和青年人在居住。

我左边这家,妻子刚刚开了一辆白色的小车进来,丈夫又骑着摩托出去了。

但他们的小车和摩托都掩藏在屋后,不是怕失窃,倒是怕这种现代化的物件窃走浑厚风光。

妻子乐呵呵地在屋前劈柴,新劈的木柴已经垒成一堵漂亮的矮墙。

现在是八月,山风已呼呼作响,可以想见冬季在这里会很寒冷。

这些木柴那时将在烟筒里变作白云,从屋顶飘出。

积雪的大山会以一种安静的银白来迎接这种飘动的银白,然后两种银白在半空中相融相依。

突然有几个彩色的飞点划破这两种银白,那是人们在滑雪。

仁者乐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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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意大利到奥地利,我们知道,已经从南欧进入了中欧,目光当然会有一点转变。

意大利当然很有看头,但仰视的目光时时要避过那些破旧、潦倒的景象。

家业太老,角落太多,管家们已经不怎么上心了。

奥地利则不同,处处干净精致,很见章法。

同样一座小城,在意大利,必定是懒洋洋地展示年岁,让游人们来轻步踩踏、声声惊叹;在奥地利,则一定把头面收拾得齐整光鲜,着意于今天,着意于眼前。

也许某些评论家会指责奥地利的做法没有文化,好像文化一定是皓首黄卷、颓墙残柱、讷讷难言。

但奥地利的小城显然在声辩:是文物古迹我们会保存,却为什么一定要让普通的街道和建筑也去比赛皱纹和老年斑?

奥地利的首都维也纳当然与小城不同,虽然年代并不久远但很有文化。

一百多年前已经有旅行家做出评语:“在维也纳,抬头低头都是文化。”

我不知道这句话的含义是褒是贬,但好像是明褒实贬,因为一切展示性的文化堆积得过于密集,实在让人劳累。

接下去的一个评语倒是明贬实褒:“住在维也纳,天天想离开却很难离开。”

这句评语的最佳例证是贝多芬,他在一城之内居然搬了八十多次家,八十多次都没有离开,可见维也纳也真有一些魔力。

但这魔力对贝多芬比较具体,那就是当时作为音乐之都的听众基础和整体氛围。

时至今日,这种魔力凝冻成一种重复式的纪念,艺术不再有勃发的创造势头,市民也不再有旺盛的发现激情,一切有关艺术大师在维也纳被接纳、受拥戴、被冷落的种种传说,永远只成了传说。

它当然还是有内涵、有气势的,但是,太重的文化负担使它处处陷入程式化的纪念聚集,而自己的社会经济发展状态又使它不能像巴黎、伦敦、柏林那样为程式化的纪念注入实质性的现代精神,因此显得沉闷而困倦。

奥地利人明白这一点,因此早已开始了对维也纳的审美背叛和生态背叛。

奥地利的当代风采,在维也纳之外,甚至在“维也纳森林”

之外。

应该走远一点去寻找,走到那些当初被看成冷僻荒野的山区农村,走到因斯布鲁克到萨尔茨堡、林茨的山路间。

寻找时,有小路应该尽量走小路,能停下逗留一会儿当然更好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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