且说陈雨堂这个人,他祖上本是山东老州县,他曾祖及祖父,都是在山东有名的能员,便是他父亲,也是个山东候补县,署过诸城、峄县,与及梁山泊所在的恽城县,不是苦缺,便是要缺。
雨堂随宦在山东,也捐了个盐大使,在山东候补,意思想得一个劳绩保举,便可过个县班,谁知他生性率直,容易得罪人,混了几年,非但不曾得着保举,并且连本有的功名也被上司奏参了。
后来他父亲过了,起服之后,他仍然捐了一个二百五的双月知县,在山东当过几年差。
他既在山东三四代之久,寅僚旧好总多,易于照应。
那一班没有差使的黑州县,看见他未免因羡生妒,因妒生恨;因恨便生出倾轧来。
思量要攻击他,说他未曾到省人员,冒当地方差使。
这是官场中的生性如此,习惯如此,不足为奇的。
雨堂得了这个信息,恐怕连这个二百五的功名都干掉了,便忙着跑到上海来,避一避这个锋头。
谁知一到上海之后,嫖了个不亦乐乎,把祖上挣下来的宦囊散个罄尽;便是几件衣服,也闹的典尽当光,弄到这步天地。
却有一层好处,到底是书香人家出身,所有银钱、衣服、古玩等件,都看得不甚贵重,随便当当卖卖,也不甚计论价值,只有那两箱字画碑帖,却看得如性命一般,凭是怎样穷煞饿煞,总不肯当卖。
常对人说:"
我他日如果做了叫花子,也要搂着这几卷纸片儿求乞的。
"
就以这两轴赵文敏八骏图、米南官长手卷而论,两件东西合起来,当日有人出过千金之价的;如今被老婆轻轻的卖了十二块洋钱,如何不气?气得他顿一回足,拍一回桌子,嘴里咕哝咕哝的也不知说些甚么了。
忽然一阵目瞪口呆的,直挺挺的坐着,那眼泪如断线珍珠般乱滚下来。
老婆看见了,不觉冷笑道:"
从前当卖尽多少金珠,不曾听见你说过一声可惜,此刻只卖了两个纸卷儿,便那么肉麻起来。
"
雨堂直跳起来道:"
你懂得甚么?那一幅八骏图不算数,单是这一个手卷,我老太爷到京引见时,带着这手卷去,因为卷上有潘文恭公的题跋,便把他送到潘大军机府上,求潘大军机也题一题。
谁知潘大军机看中了,叫人示意给我老太爷说,这卷东西,如果肯送给他,他可以写信给山东抚台和河道总督,觑便在河工抢险劳绩案内开一个随折保举,从知县上一下子就可以成了道台,以后还好好的栽培他一个督抚。
是我老太爷因为这东西是自己祖上传下来的,不肯送人,所以混了一辈子还是个知县。
此刻被你十二块钱卖了我家一个督抚,你说伤心不伤心!
"
说着索性号啕大哭起来。
老婆听了这一番括,不觉也直跳起来道:"
你不要撒赖我,我不信潘大军机是个三岁小孩子,贪你家一个破纸卷儿,便肯拿一个督抚来换。
你家老太爷又不是个傻子,放着现成督抚不做,死搂着那么个纸卷儿。
你既然知道这东西可以换个督抚的,你为甚不拿去换一个来做做?此刻东西卖掉了,却拿这些不相干的话来撒赖我。
你不要拿督抚来吓我,我娘家也是做官人家,莫说督抚,便是候选督捕府的衔牌,我家祠堂里也有两三对呢!
"
雨堂听了,又是好气,又是好笑,被他一篇糊涂话,反闹得无言可答。
含着两眶眼泪,立起来出门去了。
无精打彩的走到了北协诚,开了一只灯,喳喳喳的尽着吸烟。
这一天竟是饥不知食,渴不知饮,昏昏沉沉的在烟榻上过了一天。
直到天将入黑时,方才惘惘然出了北协诚。
正在怅怅然无所之的时候,忽然迎面来了一个人,一把抓住了,说道:"
雨堂兄,那里去?"
(第1页)
请关闭浏览器阅读模式后查看本章节,否则将出现无法翻页或章节内容丢失等现象。